林青聽到外面有管家急切的驚呼，這邊招呼保姆趕緊喊醫生過來，她把橙橙留在客廳，自己跑過去，看到慕永浩倒在臺階下的花壇前。

那花，在這樣黑暗淒冷的夜晚，更顯得幾分突兀的嬌艷，綻放的色澤刺人雙目。

慕永浩被送回房間後陷入深度昏迷，醫生進行緊急搶救，他們動作的刻不容緩和表情的嚴肅預示著這將是同死亡進行的一場搏鬥。

林青在門外守著，管家已經趕去通知沈玉荷這個突然狀況。林青後背貼著墻面左右顧盼，遲遲不見男人回來的身影。

他離開前，說不會去的太久。現在她已沒有心思去想，他去了哪裏，何時回來。只希望，他能下一秒就出現，撐起她搖搖欲墜的堅強。

司機還未把車停穩，沈玉荷就失魂落魄地下了車。

她從外面匆忙趕回，幾乎是踉蹌著腳步沖到樓上，她一上樓梯就看到林青守在外面，走過去拽住林青的胳膊：“現在怎麽樣了？”

她手掌探向房門，還未觸及就被林青拉住：“醫生還在搶救。”

沈玉荷雙腿發軟，險些支撐不住，她連聲音都是抖的：“怎麽會突然倒下，不是一直好好在家嗎？”

“爸那會兒正要出門。”

“出門？”沈玉荷盯著她不放，“為什麽出去？”

“我不知道。”林青只能實話實話。

“那他是要去哪兒？”

林青看著沈玉荷泛紅的雙目，只能搖頭。

“他現在身體狀況你不是不清楚，他要出門，你就能這麽不管不問。”沈玉荷眼裏有止不住的慍怒，手掌一甩，林青的胳膊被放開後朝後退了半步。

管家滿臉焦急趕過來：“夫人，您誤會少奶奶了，老爺出門的時候，少奶奶專門叮囑了要派司機跟著。”

沈玉荷嚴厲的面色沒有半分松懈，也不知這話是否聽了進去，她仍擔心不止，在房間外緊緊盯著那扇門目不轉睛。

只一開一合的距離，卻像是隔了兩道世界。

漫長的等待，內心的煎熬可想而知，林青也緊張地雙手交握在身前，僵硬的雙腳近趨麻木。

醫生摘下口罩推開門，門外守著的人都有所反應，沈玉荷敏銳擡頭，聽著醫生的聲音都有些飄忽：“可以進來了。”

沈玉荷強自鎮定，走進去幾步，看到剛經過搶救的慕永浩，他躺在床上失去了大半生氣，此時還未醒來，連接手背的點滴瓶裏，液體正緩緩流入血管。

沈玉荷的視線挪不開：“他，他情況怎麽樣了？”

李醫生朝裏面看去一眼，省略驚心動魄的過程：“暫時穩定了。”

聽到這句話，緊繃的神經得到釋放，沈玉荷忍不住捂起嘴，眼淚就這麽不自知地往下流，她強忍著也不敢發出聲音，盯著慕永浩說不出一句話。

老李見這樣子只能嘆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他現在受不了太大刺激。”

沈玉荷眼神黯淡，他們下午確實有過爭執。

“你們談過嗎？關於他的病情。”沈玉荷忽地出聲，抹掉眼淚擡頭看去，李醫生的眼神有所回避。

“這，自然是談過的。”李醫生把口罩遞給醫護人員，又轉身叮囑幾句，等安排妥當了才又看著沈玉荷。

“他和你還說過什麽？”沈玉荷的目光似是有種穿透力，看得人不敢直視，“除了不接受心臟移植。”

“你知道了？”李醫生面露驚訝，很快轉為尷尬，他搖搖頭，既然都知道了便如實交代，“他和我談過的也就是這件事，現在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我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

“這回你該不會又是騙我？”上次她問起，老李也是這麽回答，可後來，竟是瞞著這麽大的事。

老李面色悻悻：“真不會了。”

“他說過原因嗎？”

“沒有。”

沈玉荷走到床前，握住慕永浩略顯冰涼的手掌，他沒有知覺和意識，曾經叱咤風雲的人物也將走到生命的盡頭，這幅場面未免有些淒涼。

李醫生出去後關上門，見林青還守在外面，兩人視線交匯，李醫生還未開口，管家在這邊迎上問了些其他事。

林青見狀便回到房間，也不知在沙發內坐了多久，她盯著某處出神，直到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林青驀地擡頭，見慕離站在她眼前，擔了一肩的沈重。

“爸剛才……”林青張了張口，說出話才察覺聲音有氣無力。

慕離打斷她的話：“我都知道，”他拉著林青的手讓她從沙發內坐起，“嚇壞了吧。”

“你去哪兒了？”林青擡頭。

“有個戰友遇到點麻煩，耽誤了些時間。”慕離抱著她，眼睛直視前方，這樣的理由實在不足為奇，“我剛才去看，爸已經沒事了。”

林青也沒有追問，只點點頭：“爸之前問過你在哪兒，像是要跟你說點什麽。”

“他和你提了？”

“沒有，我只是猜測。”

慕離垂眼，看到她眉目間的疲憊，手掌在她肩上輕拍幾下，林青確實直到現在還渾身緊張，掌心內冒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早已過了吃飯時間，管家將所有事情辦妥後廚房才把晚飯準備好，慕永浩醒來便把慕離喊去，林青和他一道走出房間後獨自下了樓。

沈玉荷已坐在餐桌前，桌上菜色清淡，可他們都沒太多的胃口，筷子動了動便又被擱回原處。

樓上，慕離坐在床對面，目光深不可測地看向慕永浩，他心底裏有幾分明白慕永浩想說什麽，並沒有率先開口，就等著驗證。

慕永浩從櫃子裏取出把鑰匙交給慕離：“你收好，如果有一天我去了，你們遇到麻煩時再用。”

這種話題被堂而皇之地擺在明面上，叫人並不能一時間適應，慕離接住鑰匙掃了眼，沒有留戀地放在床頭櫃上：“爸，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媽。”

“告訴？你想讓她知道嗎？”慕永浩幹咳一聲，視線隨著他的動作移動，而後搖了搖頭，“我沒打算告訴她。”

慕離預料到他會這麽回答：“那個人，張伯也認識吧。”

“認識。”

“你們很熟？”

“是。”慕永浩聯想到下午的對話，就料到慕離能猜得出來，“我們三個人，不，我們四人都很熟。”

他有心將那個秘密隱藏，卻天不從人願。

慕離又問：“媽和她以前關系很好？”

慕永浩面露驚詫：“看來連這個也瞞不住你。”

慕離意味不明地勾起唇：“這種事，您要真想瞞著，一開始就不該讓第二個人知道。”

“我也想，可是。”慕永浩說到一半，頓住後看向慕離，“當初，我和你媽就是因為那個人的存在才結婚。”

慕離眉心一凜：“她早知道？”他先前只以為，慕永浩的心裏另有所屬，沈玉荷是一直被蒙在鼓裏的。

“她是知道，只不過結婚後沒多久發生了一件事，我後來對她發誓，對那個人不會再動感情。”

慕離忍不住冷笑一聲：“媽相信了您。”

“女人的信任是很可怕的。”慕永浩糾正他的話，想去拿煙，動作做到一半又收了回去，“她就算表面上相信你，心裏卻還是會不停懷疑，想著各種辦法讓你一心一意對她好，可人都會受到誘惑。”

誘惑？

前面的話慕離走神沒註意，只聽清最後幾個字，他瞇起眸子，神色藏匿戲謔：“我以為您會和別人不一樣。”

“我不是聖人，也有動搖的時候，只不過那時已經遇到了你媽，至於後來，這其中有些事太覆雜，這麽多年過去也沒必要再去追究了。”慕永浩把鑰匙重新放進慕離的手中，“是我欠了她們。”

她們，這個詞真是偌大的諷刺。

“您要想還債就自己去，何必推到我頭上。”慕離不動聲色地避開，慕永浩的動作落空，鑰匙清脆一聲掉在地上，慕離站起身眼神有些冷，朝後面退開身。

“慕離，我是做了對不起你媽媽的事，但我也愛她。”

慕離直白開口：“您究竟愛過多少人？”

這個問題讓慕永浩微怔，他沒想到他們父子的關系已經淪落到這種地步，或許是他錯了，但也沒有回頭的餘地，如今補救已來不及，幹脆就被一直怨恨下去吧。

慕離並不需要這個答案，他轉過身打算離開。

慕永浩在身後揚聲：“慕離！”

他極少對慕離如此發怒。

慕離雙腳站定，看向慕永浩蒼老的面容，他心有不忍，掙紮幾番後把鑰匙裝進口袋：“可以了嗎？”

“你可以怨我，但別忘了，我還是你爸。”

“這個，我比誰都記得清楚。”慕離大步離開房間。

慕永浩似在身後低沈地嘆了口氣。

慕離把鑰匙放在書房抽屜，上了鎖準備離開，手臂的神經猛然一跳，他扶著桌沿讓這種感覺平緩下去，手掌無意識碰到鼠標。

電腦的顯示屏忽地一亮。

他看到亮起的畫面不由皺眉，胳膊伸直又曲起，剛才的瞬間仿佛喪失了所有力氣，連腳步也有些不穩。

他盯著電腦屏幕，林青敲開書房的門：“媽讓你下去吃點東西。”

“你吃了嗎？”男人從電腦前擡頭，隨手關掉所有頁面。盡管，有些內容她或許是看到了。

林青沒在意他的動作，還站在書房門口：“吃了點。”

慕離看她的樣子，想必也沒吃多少，關了電腦走上前攬住她的腰：“走吧，陪我吃點，我也餓了一天。”說著便帶她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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